I 相识
“小羽你快来，妈妈又买了一袋苹果，快来一起吃呀！”
“来咯，记得给我留一个！”
一个平常的周六，叶洛重复着往日的喧闹，不停地朝着他的好伙伴白羽，贩卖着他的快乐，分享着他的点点情绪。
午后的阳光平静地洒在两个孩子灿烂的面容上。彼时的他们不过八九岁，作为打小就相识的青梅竹马，没有什么能比两个人一起去空旷的田野里，暂时摆脱家长的管束，更为舒畅自由的事情了吧。
两家人在乡下的院子仅仅一墙之隔。白羽的家庭是典型的务工组合，爸爸在城里做着零工，每个月两三千元的收入完全可以满足一家人的基本花销；妈妈则和孩子一起，守候在这个空旷的田野之中，过着平淡而相对惬意的生活。
得亏叶洛就住在不远处。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能够玩在一起，平静的生活这才注入了一丝别样的光彩。
叶洛则是世代务农家庭的孩子。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他总是挥舞着田野里的泥巴和小虫捉弄其他孩子，为此也没少闯过麻烦。每当爸爸看到他又灰头土脸地溜进自家小院，身后充斥着骂骂咧咧的怒吼紧随其后，他就知道小洛又去别人家捣乱了。这种情况下只能自己出面给那些大人赔个脸色，自己又拿这个小调皮鬼没有办法，只能摇头苦笑一下。
“唉，俺小时候也是这么闯祸闯过来的啊”。对孩子的无奈，也让小洛在一段时间里越发肆无忌惮。
孩子七岁时，白羽一家搬到了附近。为了避免城区高昂的房价，他们选择在相对偏僻的农田旁自建小楼。这个决定是她的妈妈最终拍板的，因为爸爸很少露面，在房屋的建设中她忙前忙后，完全就是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架势。这样的身体素质，别说三四十岁的同龄人，就连年轻小伙都要敬她三分。
也就是在见到小羽之后，小洛的调皮鬼性格才稍作收敛。平日里和他一起打闹的伙伴都是大大咧咧的男孩子，他也明白实在不应该去捉弄一个文静可爱的小姑娘。要知道，要是敢这么做，她的老师可饶不了他。
两个小孩的相识速度奇快，不到几天就成了一起同行的好伙伴。每天上下学的路上，小洛倾情为小羽介绍这所对她还比较陌生的学校和同学，小羽也不厌烦地和他分享自己在城市里的各种见闻。两个孩子变得越发形影不离起来。
这也是他们的家长乐于看到的。叶洛的家人很欣慰自己的孩子不再那么调皮，这种性格上的微小变化实际上给他们省下了很多的担忧和麻烦，毕竟以前还要担心叶洛长大后会不会变本加厉，做出一些更危险的举动；而对于白羽的妈妈来讲，在陌生的环境里有一个同龄的孩子相伴成长，也会让她暂时不用担心孩子的心理状态，至少，小羽不会在新的环境中感到孤独。
基于此，也算是因两个孩子的撮合，两家人的互动变得频繁了起来。平日里没事就去对面坐坐聊聊天，过节时相互送礼请个饭，逐渐成为两家人的日常惯例。
这一天，白羽的妈妈像往常一样，从集市买来了一袋苹果，顺便吆喝叶家人一起分享。小孩子是不会错过这种场合的，叶洛拍马赶到，用着饿虎扑食的架势啃了起来，不到十分钟就让两个完整的苹果消失无踪。因为吃得太急，一颗松动的乳牙也在这个过程中应声脱落。两家人对着这颗带血的牙印哈哈大笑。
白羽也不甘示弱。她本身是一个慢条斯理的孩子，但看着叶洛的酣畅淋漓，他们俩竟然开始比拼起速度。不一会儿她的袖口和衣领沾满了飞溅的苹果汁，昔日文静庄重的公主气息也在这欢快的氛围下荡然无存。
小羽在刚刚学到的自然课里得知，将吃剩的的苹果核种在土中，过几年便可以成长为一棵苹果树，结下很多很多个美味的苹果。
她和小洛偷偷商量起来，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他们要合力种下这些种子，二人一起培养，一起期待来年的发芽结果。
大人们对种树的事并不知情。他们只是以为两个孩子又去山上撒欢了，也就没多问些什么。
山坡上的土地还算肥沃。孩子们说干就干，选好位置，一人挖土，一人埋种，分工合作，思路清晰，不到半晌便种下了这几粒承载着童真愿景的希望之种。
为了以后能够快速找到这个位置，他们在这周围支起了几根矮的木棍，围成一圈，并且在每一根木棍上依次套上红绳标记，这样就把两人的心血标记在了这个半径不到三米的区域里了。
他们还在下山时做了很多记号来引导以后上山的路线，就像专业登山者一样，细致又不乏耐心。小羽和小洛，这两个稚气未脱的小伙伴，都在期待着来年的开花结果，也都一直珍惜着两人的合作成果。
II 相伴
第二年的春天伴着花香如期而至。没有像他们所想的那样结出硕果，这粒种子只是冒出了一些枝芽，不过是两个孩子的一半身高。但他们依旧是满意的，毕竟这一年来的辛勤浇灌和耐心滋养没有白费。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他们只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守护、等待，见证这些幼芽的继续成长。
这一年来，叶洛仍然保持着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似乎年龄的增长对他只有数字上的变化；而白羽则成熟了许多。她变得更加温柔礼貌，连老师都称赞她的心理年龄已经远远超过十岁了。
两个孩子依旧形影不离地走在一起。他们相约，每个周六都要去看望浇灌那株树苗。”等到它长大后，就可以结出很多个很多个苹果啦，我们继续拿这些苹果籽种下，总有一天整个山坡都是我们的苹果园！”小羽在旁边偷偷笑着，他这种傻呵呵的性格总是能让自己忍俊不禁。夕阳下的两个孩子，一边松土，一边展望着未来，展望着那看似伸手就能摸得到的未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下去。他们马上就要小学毕业了，最初细嫩的枝条也在精心照料下变得逐渐粗壮起来，但还不到可以结下果实的地步。他们也遵循着约定，每个周六都沿着先前标记好的路线，来到山上一起探寻这棵树苗的未来，也一起探寻他们各自的未来。
“要我想啊，我们以后就留在这片山上，当一辈子的果农嘛！一起种植培养多好玩呀！” 叶洛憧憬着未来的日子，”你觉得呢？到了以后，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整片山林都是我们种的果树，你说那该多自豪啊！”
小羽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几年里，村镇周围的规划也有了一些变动。原先在村庄以东，也就是白羽爸爸工作的县城，被划进了东边更远的一座小城。而白羽和叶洛所在的小镇，则依旧属于西侧省会城市的一个下辖县里。这样一来，白羽家的收入便不如过去那么可观，但还是足够母女两人的日常开销的。
不久后，两人小学顺利毕业。由于镇上只有一所中学，他们在未来的日子里仍然可以继续同行相伴，继续分享各自的点点滴滴。他们育树的规划也一直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秋日里的一个周六，叶洛早早起床等候着隔壁的白羽，可她一直没有出现。半个上午过去了，这一家人依然没什么动静。叶洛好奇，跑上前去敲门，但许久没有回应。
“有可能她们出远门去玩了吧。”叶洛稍有些失望，但还是一个人按着约定上山浇水，这次他一个人守护着这棵小树。
“就算出去玩也不给我说一声。” 十三四岁的年纪，叶洛开始有一点吃醋了。他知道，从小携手成长了多年之后，他已经慢慢喜欢上了这个温柔理性，又愿意陪伴着自己一起前行的女孩子了。能够有一个女生一直陪在身边，倾听自己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分享身边各类的奇闻轶事，他的内心已经无比满足。”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好的了。”
在广阔田野里长大的孩子啊，总是那样的心比天高。对于他而言，能够静静地守护白羽，就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帅气的事了。
前几天，叶洛家人买来了一个小相机。在那个年代，不说手机，就一个相机便可以成为全班的焦点。他拿起相机给小树拍照，他的计划是每个月都给它拍一张照，通过相机留下这棵树成长的身影。
“也许，也可以用它来见证我们的陪伴呢。”
第二天，叶洛坐在院子里无聊地晒着太阳。他这种性格的少年，是不会好好写学校布置的作业的，那不是他的强项。
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听到了远处汽车的轰鸣声。一辆面包车从西边驶来，开进了白羽家的院子。白羽和他的妈妈先下了车，随后一个男人也从驾驶位走了出来，一起走进她的家里。
“那应该就是她爸吧，果然一家人去旅游了，去旅游还不带我。”叶洛撇着嘴唇，一丝不屑从他的脸颊显现出来。
秋日的傍晚，天气逐渐转凉，叶洛不能再像大爷一样穿一件背心就睡在外面了。他回去随随便便在作业本上划拉几笔，就当是写完了。
“反正我以后也不去别的地方，就和白羽一起在山上种我们的果树。”
III 相依
第二天，他们像往常一样结伴上学，叶洛顺口提了一下这件事情。
“洛洛，真的对不起呀，上周我们离开得有点着急，忘记给你说了。”
“我们是一起去我爸爸那里住了一天哦，他在城里也打拼了这么多年，我们也要抽一些时间去看看他～”
“之后的每个月我们都会过去两三天陪一下我爸爸。如果我不在的话，你可以把拍的照片发给我看，我一定会回你的哦。”
白羽说完，侧向叶洛的左肩微笑起来。本来叶洛还有点小脾气，但在这么真诚又温柔的女孩面前，他的所有不悦情绪早就被一扫而空了。
原来她这么懂事啊，已经开始关心一家人的生活了。叶洛想到这儿有一点自愧不如，想起来曾经的自己不断惹祸，只给家人找麻烦的经历，他羞愧地笑了一笑。这些细微的举动也更加坚定了自己对她的向往，他也坚信着，这一份感情，一定会有所回应。
初中几年下来，叶洛大大咧咧的性格尚存，白羽则是愈加成熟温柔了。即便没有公开的告白，所有人也都已经认为叶洛和白羽已经是稳定的情侣。在他们对彼此无微不至的关心照料下，感情的加深也就变得水到渠成了起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叶洛调皮地拨弄着白羽的马尾辫，白羽也只是小声嘀咕些什么，默许他胡乱地摆弄头发。他们手牵着手，踮起脚尖穿过山间溪流，而后在河边嬉闹起来，保留着孩子般的一切天真活泼。待稍有些疲惫后，叶洛索性背起白羽，慢慢地踱步在田间，慢慢地欣赏着天边的夕阳，慢慢地享受着这独属于二人的舒适。
他们继续履行着上山的约定。周六一早，叶洛便在门外等候。几分钟后，这两个少年迎着灿烂的朝霞，有说有笑地跑上了山坡。
这一次，他们惊奇地发现，不断攀升粗壮的树上，开始结下小小的果实了。
叶洛深知，自己和白羽的那份感情，也要结出绚丽的果实了。
两个人相依在一起，时间过得真快啊。仿佛还什么有没有做，一个白天就又要过去。他们又在这座不知名的山上随意探索了一整天。沿着来时的路，叶洛牵着白羽，又走到了那颗已经比较壮硕的树下。
他们静静地坐在旁边的草地上，没有过多的交谈，任凭初秋尚有微热的清风吹拂彼此的脸颊。叶洛望向白羽，落日的余晖透过层层树叶映在她的脸上，竟是如此恬静。他慢慢走近，挨着白羽坐了下来，随后把校服外套脱下披在她的身上，静静地端详着她的脸庞，之后目光定格在她那微微张开的嘴唇上，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最后，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他小心翼翼，心怀万分的恳切与真诚，同时又忐忑不安地，在她的唇上印下一枚轻柔的吻。这一吻十分轻浅，浅到几乎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就起了身，留下自己涨红的脸同白羽四目相对。
叶洛是那样的坚信，坚信着自己能够带给她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他又像小时候那样，一个人傻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笑得格外灿烂。
白羽先是微笑，但不一会儿眼角就有泪珠闪动，最后竟抽泣了起来。也许，这是因为她第一次这样直观地感受到爱意所带来的温暖吧。
时间的流逝总是那么悄无声息。夜幕很快降临，随着北风的逐渐剧烈，叶洛意识到很快将会变天。他迅速站起来，牢牢地挽住白羽的右手，一边为她擦拭眼泪，一边领着她走下山坡，回到远方灯火通明的家中。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夏末秋初，这里的天气变幻莫测，常有狂风暴雨来袭。不久之后，整座镇子便开始电闪雷鸣。他们打开台灯，倚着阁楼的窗户，一起静坐着感受着凶猛的雨势，一起拥抱着体验彼此的温度。
“唉，明天外面又要变成泥巴路了。”
IV 相恋
往后的日子里，叶洛依旧每周带着白羽上山浇树，从一开始二人你追我赶奔向山坡，到前些日子白羽希望手牵手一起慢慢前行，再到现在，叶洛明显感觉到她拉手时的分量重于过往。
“她已经完全把自己交付给我了。”这样的分量，在他眼中，意味着更多的责任。相恋伊始时的甜蜜逐渐淡化后，叶洛必须要像一个男人一样，担负起未来亲密关系里的重担了。
这种重担，他坚信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他也知道，白羽也已经相信他准备好了。彼时他们不过十四五岁，却越发脚踏实地，朝着理想的未来一步步前行。
待盛夏聒噪的蝉鸣声消失褪去后，秋日的凉意逐渐席卷漫山遍野。这棵承载着他们坚定情谊的果树，如今结满了硕红的果实。叶洛一如既往地拉着白羽走上前去，准备共同享受这亲手培育了五年的成果。
走近大树，金黄的叶片衬托下的果实沁人心脾。叶洛松开左手，准备拿起相机记录下这历史性的时刻。也就在这个瞬间，白羽脚滑一个踉跄，平地摔倒在土地上。
她本能地扶起大树。树干稍稍震荡，一个苹果从天而降，恰好砸在了她的头顶。看着沾满泥土的双手，再想起刚才自己狼狈的模样，白羽和叶洛一起，顿时开怀大笑起来。这种两个人日常中再平常不过的小插曲，总是能够激发出长久的欢声笑语。
白羽见势也没有着急站起来，而是静静望着叶洛。在这个视角下，他竟是如此的高大。阳光透过树梢照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他站在无数盏聚光灯下，闪闪发光。这样阳光伟岸的身躯使她充满幸福。不争气的眼泪，又一次从她的眼角缓缓滴落。
她好想和眼前的这个男孩相恋一生啊。
白羽邀请叶洛陪她一起坐在树下。从儿时的第一抹记忆，再到十年过后的结婚成家；从童年的小小树苗，再到十五年后的无垠果田……他们坐在落叶覆盖的土堆之上，畅聊着各种天马行空的幻想，诉说着各自对未来的理解期待，而后紧紧拥抱在一起，一起享受着彼此带来的无尽温暖。这样的温暖让他们再也无法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等缓过神来，璀璨的星空早已挂满天际。临走之前，白羽微笑着问向叶洛：”我以后搬到城市里的话，还能像现在一样扎根在你的心里吗？”
叶洛了解这个问题。之前白羽提到过，她的爸爸挣到了一笔钱，准备让一家人搬到东边的城市一起居住。望着满是真诚的她，叶洛几乎瞬间点了点头。
“我会的。”
“说到做到哦。”
下山路上，缺少了光线的指引，白羽又一次脚下拌蒜，但好在这次叶洛一把抓稳了她。走下崎岖的山路，他们驻足在公路一旁，静静欣赏着头顶星罗棋布的璀璨星云。一轮明月在星河中静静地照耀着，仿佛这一刻就是永恒。
走到分叉路口，他们挥了挥手，各自回到家中，伴着闪烁的的星光一起入睡。
即便以后不能相见，星空也会传达彼此的思念吧。
V 相别
临走之前，叶洛来到白羽的家中，帮她一起收拾物品。这样的规模不亚于一次彻底的搬家，这也是相识几年来年来叶洛第一次进入她的家里。
屋内各式各样的物品依旧整齐有序，这与她的性格特点完全对应。白羽坐在沙发上，微笑着向他介绍自己这充满了回忆的地方：”以前啊，我也和你一样，整天在外面活蹦乱跳，给我的妈妈制造麻烦；后来呀，妈妈为了管住我，要求我和她睡在一起，这样就省得我在晚上一个人乱跑，后来这个习惯就一直延续到了今天……都这么大了还和家长睡在一起，你会不会笑话我啊～”
他们继续走进屋子整理。地上散落着各种药片的包装盒，她说那是因为妈妈儿时受伤落下了病根，必须经常服用止痛才能缓解症状。也正因为这个她才不能重回岗位，只有默默地陪着自己在这一亩田地中安静生活。
桌上还有一台布满灰尘的电脑。她说这是原先为爸爸的工作而准备的，但搬到这里不久他就在东方找到了更好的工作，也就更少回家了，这台电脑放在这里，几乎再没启动过。
床边还静置着一辆较为干净的轮椅。她说这是当初搬到这里时曾为奶奶准备的，希望她可以在这个安静的乡村度过晚年。
“可谁能猜得出命运呢？搬进家不到两年，奶奶就旧病复发，与世长辞了。”
是啊，命运不过这样，原先充满生活痕迹的一栋房屋，转眼间也要人去楼空，物是人非了。
走出屋子，白羽拿起一个苹果给他。这正是从果树上摘下的一个苹果，在这一时刻竟有了别样的味道。白羽离去后，还会回来几次呢？他还能吃到她亲手采摘的苹果几次呢？
想到这里，叶洛的眼眶变得有些湿润。这一次反倒是白羽上前安慰。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即便我搬到城市里，你还能像现在一样扎根在我的心里呀。”
两人又一次紧紧地抱在一起。他们互相约定，每过一段时间，彼此都会见上一面。这两个少年坚定地承诺：他们的感情永远不变。
出门前，白羽示意叶洛把这台电脑抱回他的家里。以后更多的时间里，他们只能通过网络来相互联系、感知对方了。
白羽还希望叶洛可以背着她下楼。她从小就喜欢被叶洛背着四处奔跑。如今则更加信赖这个心目中高大可靠的男人。以前遇到什么困难时，叶洛都会为她出手解决；现在的她要面对几乎以月为单位的分别，她不希望放弃任何一秒享有身体接触的时光。
伴着呼啸的北风，两个少年挥手相别。不断向西驶离的汽车变得愈发渺小，不久便完全埋没在那无尽的地平线下。
只剩叶洛一个人的时光，就此启程。
VI 相思
几天之后，叶洛再一次来到山上。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只剩下他一个人。叶洛啪嗒啪嗒地踩着落叶上山，萧瑟的秋风拍打在他的脸上，树枝上的果实已经寥寥无几——毕竟已是深秋，早就过了采摘的季节。
叶洛一言不发。例行的事项完成后，就可以下山回家了。突然间，猛烈的沙尘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刹那之时狂风大作。四处扬起的的风暴似乎要将他彻底吞噬。叶洛只好暂时撑起衣服勉强遮挡，缓下脚步等候风停。
叶洛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可只抓住了几片裹挟灰尘的落叶。
深秋的沙尘天在这座山上并不罕见。以往扬沙降临时，他都会有明确的任务在身——保护白羽。在这一动力下，他从未感受过有什么不可阻挡的事情。
而当他自己面对这一切时，才发现，原来他曾经是那样的勇敢，勇敢到可以豁出一切来保护眼前的这个女孩。
……
分别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沟通还算密切。白羽时不时地会给他发送一些自己的生活照片，有几次还录制了自己在城里生活的视频。他们彼此遵守着诺言，互道晚安，互相将对方放在心头。
一个月后，叶洛提出想去城市里和她见面，再一次共同生活一段时间，但被白羽拒绝了。她说她最近在陪着爸爸一起出差。他只好约定晚一些的日子。
隆冬的暴雪压垮了树上的一些枝叶，但没有什么能够阻碍叶洛的步伐。即便身处严寒，他依然坚持每周上山，整理树枝，清扫积雪。
待到春雨解冻大地时，他就可以再次见到白羽。这个简单而坚定的信念，在他的心中从未动摇。
白羽则在网络上展现出更加成熟体贴的一面。她开始化身安慰者，以自己的言语为他缓解焦虑。即便相隔数十里，他们依旧是那样的形影不离。
这个冬天，纵使外界冰冷，他们的心中却始终燃有烈火，燃料则是他们本身。
时光的轮回永不停歇。来年二月，公路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气温也不再像前期那样刺骨冰冷。叶洛再一次联系白羽，他相信自己能在这乍暖还寒的日子与她重新相见。
可是这一次，他良久未能收到回复。
VII 相寻
屏幕上社交软件的点击频率越来越高，他始终期待着一个小红点的出现。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五个小时、十个小时……一天、两天………叶洛焦急的语气在他不断单向发送的对话框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不对劲，她平时不会这么久不理我的。” 叶洛开始审视自己，最近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尽人意的事情，让白羽对自己赌气。
可是他想不到。他甚至没有语气强烈地指责过她哪怕一次。上一次白羽回复的消息，还是三天前的”我有些困了，要先休息了哦”。
焦急等待的他必须寻找往日未曾注意过的蛛丝马迹。上一条消息的回复时间是晚上的八时二十八分。
彼时，相信住在城市里的白羽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手机，一个正常人很难抵得住这块小屏幕的诱惑。
“她为什么会睡得这么早呢？”
叶洛夜不能寐。他日日夜夜期待着对话框的闪动，却总是毫无意外地被无尽的等候欺凌折磨。
一天、两天……又一个一天、两天……
转眼间，又到了一个周六。整整一天，叶洛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目光呆滞着一言不发。一公里外的那棵大树，那棵被他们精心养育了六七年的大树，叶洛没有心情再去打理它了。他想不明白，就算她可能更喜欢她在大城市里结交的圈子，就算她可能已经瞧不起眼下这个圈在小镇的乡巴佬，就算……她可能已经迷恋上了一个更愿意爱她的人……
“那至少…也要告诉我一声吧……”
叶洛的精神开始有些恍惚。就在他的思路越发混乱之际，电脑屏幕里的对话框突然闪动。
他飞跃到座位上，向下移动鼠标，看到了消息源就是白羽。
也是奇怪，明明这几天一直求之不得的一句回复，现在出现在眼前时却又不敢点开了。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直面这条有着任何可能的消息。他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可白羽的回复，只有寥寥数字：
“声音好乱好吵…还是以前安静呀”
还好，看上去不是什么”致命”的话。”住在城市里，各种车流人流相交汇聚，肯定是没这里宁静的。”
他回避了这几天的焦急，整理好情绪问她：”是因为这个让你不太适应嘛”
发毕，他也转头一想，”她好像也回避了我前几天的那么多话诶，刚才更像是在自说自话。”
“给你看最近大树的照片！我一直都在自己坚守哦”
“你看我刚刚给家人炖的红烧鱼！可好吃啦！”
“前几天村里又下了大雪！我们在学校里堆雪人堆得可厉害了！”
……
叶洛又匆匆忙忙分享了十多条”自己的生活”，他无非是想让白羽不要担心。
可实际上呢？那座山坡，自从融雪以来他就再无心情踏足一步；至于红烧鱼？这苦命孩子这辈子都没尝到过水产品的滋味……
“但这又算什么呢？只要她能开心不就好了吗？”
历史的轮回继续上演。一天、两天……又一个一天、两天……这一段时间里，一股强劲的寒潮横扫大江南北，这个本就严重缺水的小镇又一次遭遇了历史罕见的沙尘天气。
强沙污染空气，同时也会卷走大量土壤。那棵无人看管的孤树，其底层的营养物质已经消耗殆尽。这棵外观好几人头的参天大树，现在已然是外强中干的样式了。随着顶端的枝叉逐渐掉落，它还能存活多久呢？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这一次，叶洛足足等了一个月。
这次白羽的回复是一张图片，没有配字。图片里的她，独自坐在公园里的一张长椅上，疲惫的面容中看得出来还是挤出了礼貌性的微笑。
长椅旁似乎有一个物品被打上了马赛克，大约半人高，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不论怎么说，她在城里的日子，肯定是比在这个无忧无虑的村庄里要累呀。
叶洛也很好奇，好奇她在城里的生活到底和小镇有什么区别。他知道，没见过世面的自己问出这个问题本身就有些滑稽。但他也知道，白羽不会在意这个的，她一定会认真温柔地回答他的。
又是十几条消息发了出去。又是重复着一天又一天的煎熬等待。
两个月过去，半睡半醒的他再一次被电脑的滴滴声唤醒。
可这一次，屏幕上显示的文字没有再给他以宽慰。
“我这么久不理你，你早就适应一个人的生活了吧。”
怎么可能！
他刚要打字反驳，紧接着被另一条消息搪塞住了。
“那我们就这样分手吧。以后你过你的，不要再想起我了。谢谢你在我生命中的陪伴。”
叶洛随即回以长文。可点击发送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对话框旁，冒出了以前从未出现过的红色感叹号。
他们的联系就此中断。两个初识于儿时盛夏的孩子，也即将在当前的暑季分道扬镳。
深夜，雷声裹挟着大雨来袭。一束闪电击中了这棵本就奄奄一息的大树，彻底将其击落于地。这棵倾尽了两人童年心血的合种之树再也无力回天，而在这片生态下的所有昆虫绿植，它们的生命也将伴随着树木的死亡走向终点。
第二天，叶洛又一次走进隔壁那座空荡荡的房屋。白羽在临走前把屋子的钥匙交给了他一把，允许他常来看看。
房屋里早已布满灰尘。昔日里这对母女居住的卧室，除了仅剩的床架和书桌，其他所有物品都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陈厚堆积的沙土。
他不敢再回忆过去的场景。他慌忙逃出了这个无人之地，再也不敢回头一眼。
时光的脚步继续前行，这个酷热无比的夏天很快就结束了。对于村庄里的大部分人，这只不过是人生中又一段平平无奇的时光。但对这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而言，似乎太残忍了一些。
他始终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让白羽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使两人从相依无间，再到由爱生恨。又或者说，即便自己没有做错，时间和空间的持续分离，就是这个问题的最佳答案？
叶洛在这个困扰中迷惑了整整三个月。三个月，从盛夏到晚秋，他也像照片里的白羽那样，仿佛憔悴了三十多岁。
他觉得他就要被这个心结缠绕一辈子了，直到一天下午。
无聊的叶洛突然听见门外的一丝动静。他转向窗前，意外看到白羽的爸爸开车驶进了她家的院子里。过了一会，他拿了几个袋子装进车内，准备离去。
他明白，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就再也没有办法和白羽获得联系了。
他撒开腿冲向了即将发动的车前，以几乎乞求的姿态拉住白羽爸爸的胳膊，恳请他可以随着一起上车，再见到白羽一次。他太想解开自己心中的谜团了。
叔叔有些难堪，表示白羽可能不好再见他了。
可紧接着他就傻眼了。”爸，您就带一带我过去吧，就这一次好吗！我真的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白羽的爸爸显然被吓了一跳。平日里叶洛都不屑于称自己的爹一声爸，现在这个爸竟然叫到他头上了。
他用了几秒钟恢复理智。”我想说的是，我可以带你见到白羽，但你必须向我保证，不会后悔现在想要见她的决定。”
“我保证，我不会后悔。”
二人伴着夕阳坐上了车，向西踏上了通往城市的道路。
但此时，敏锐的叶洛马上察觉到了问题：叔叔不是住在东边的城市吗，为什么这一路一直往西了呢？西边可是那个从来都没去过的省会啊……
他又回想以前，白羽在身边时说每月要进城一次……好像也是往西离去了啊。
他又确认了白羽爸爸的住址，确实是在东边的城市。
原来一直都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行！那她这么做，是去见谁了呢？
“难道，真的是她的…………？”
他不敢想。他甚至有些后悔坐上这辆车了。
天色渐晚，汽车也缓慢进城。这是叶洛第一次直观感受到大城市的气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穿梭于路面和高架的大车小车，还有那绚丽多彩，不断闪烁的霓虹招牌，无一不时刻吸引着他的目光。”大城市，果然不一样啊。”
十几分钟后，汽车从宽敞的路面拐进一个大院，停了下来。
“下车吧，我们搬家后一直住在这里。”
叶洛抬起头，刚才还沉浸在大城市里的幻想被瞬间一扫而空。他瞪大了双眼，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他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不敢下车。
VIII 相惜
叶洛的每一步都走得颤颤巍巍。叔叔见状也放慢了脚步，静静地走在前面，熟练地在这栋楼内左拐右拐。短短的几十米路，仿佛走过了一个世纪。
走到屋前，两个人停了下来。白羽的爸爸示意让他进去。叶洛抬起头，看到庞大的铁门上赫然立着几个大字：
「重症监护室」
叶洛明白了些什么。他强忍住眼泪，在医生的指引下，换好防护服，在难得的探视时间里，推开了房间的大门。
眼下，瘦弱的白羽安详地躺在病床上。现在她还没有睡醒，还没有意识到叶洛又一次来到了自己的身旁。
突然间，叶洛的耳旁响起了杂乱刺耳的警铃声。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原来是旁边病床的患者心率再次失常。几名医生迅速聚集在那个人的床前，商量实施着这一次的抢救方案。
对于急诊医生而言，这样的情形早就习以为常；而对于叶洛，他显然还不能接受ICU里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这个病人抢救完后，不一会又有一个患者状况危急，机器的报警声又从另一个方向响彻全屋。这样此起彼伏的刺耳噪声，让他头皮发麻。
“声音好乱好吵…还是以前安静呀。”
他努力祈祷着白羽的生命支持设备不会报警。此时此刻，他已经不需要知道白羽到底得了什么病。他只是希望白羽能够醒来，醒来再和他说一说话。
白羽一般在傍晚会有些精神。醒来时，她发现了身旁这个熟悉却又带着一丝陌生的男孩。
她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在做梦。随后用着有些微弱的语气问道，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医院的。
“因为我们之间有心灵感应呀。你看我这几天来照顾你好不好呀，我们争取早日康复，早点出院，早点回家一起生活！”叶洛稍稍隐瞒了自己前来的途径。他强挤出一丝微笑，这样的强笑在平常会给人一种憨憨的感觉。
当晚，叶洛和她交流了一会儿，白羽的脸上露出了这几个月少有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这几个月来，由于一直需要输液，她的手臂早就被各类滞留针扎得千疮百孔。长期需要服用止痛药的她，已经在这种折磨下挣扎了数年之久。
在以前，疾病带来的症状还不至于瘫痪自理，因此她能忍着疼痛和叶洛一起跋山涉水。但近些年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开始时为了隐瞒叶洛，她时常要求叶洛紧握或是背她前行。病痛逐渐吞噬着她的身体，早在几年前，她的双腿肌肉就开始退化，以至于总是莫名其妙地脚下发软，摔在地上。现在，她的下肢几近瘫痪，轮椅是她感受外界环境的唯一手段。
她怎么会不愿意治疗呢？只不过这个疾病总是先发制人，在她很小时就开始侵袭自己。一家人东奔西走，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却只能做一些难以根治的保守治疗。进行大型手术的话，先不谈预后，光是费用就是天文数字。
待情况稍稍稳定后，一家人已经卖掉了城里的房屋。她的爸爸被迫远走他乡，只为寻求一份能够付得起治病费用的工作；妈妈则是选择在这个偏远的小镇搭建房屋。她希望自己和白羽先在这里住上几年，希望在孩子他爸挣大钱归来前，孩子的病情能够保持相对稳定。
但很可惜，最终还是事与愿违。孩子的旧病终究是复发得早了一步。
不久，白羽就睡下了。一名医生走到她的家人身前，和他们商量一些事情。
“孩子的肿瘤已经压迫到脊髓……这种转移灶手术切除的意义已经不大……后续的开销能够报销的比例很少……最佳的选择建议是做姑息治疗……回家尽量照顾她安静走完全程……”
叶洛在不远处断断续续听到了这些内容。这个农村娃听不懂大部分的医学名词，但还是逐渐猜出了大致含义。
继续治疗只能延长痛苦。她要回到熟悉的家中，度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
第二天，白羽转进普通病房。五天后，在情况相对稳定时，白羽的家人办理了出院手续。
医生和她的家人提过，白羽还有五十天左右的时间。
叶洛把控着轮椅，缓缓推着白羽走出医院大门。在意外发现叶洛出现在身旁后，白羽最近的心情好了不少。脱离了尖锐窒息的仪器响声，重见天日的她欣喜地端详起外面的世界。
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能离开病房一步了。
白羽的妈妈提前一步到家，她把尘封已久的房间彻底清扫了一遍。回到家后，看到房间内的陈设没有变化，白羽仿佛又置身在那无忧无虑的儿时年代。
在那个两小无猜的年纪里，她可以和叶洛一起跑天跑地。他们曾经一起去过溪边，你来我往地比拼各自的水漂本领；也曾无数次在对方的小院里，丈量着各自前行的点点足迹；还在这持续近八年的时光里，亲手培育了一棵代表着他们情感寄托的果树……
躺在床上，静静拾阅着流逝的回忆，白羽也笑了起来。这一次，她笑得很自然，笑得很开怀，笑得很忘情。
她当然深爱着叶洛啊。在被疾病侵蚀，尚能行走奔跑的时候，是叶洛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着她，舒缓着她无穷的焦虑和疼痛。而现在，她看到叶洛整日无精打采地坐在屋里，也想着用某种方式开导一下他，就像他当时对待自己的那样。她可是承诺过的，要永远不离不弃地相伴下去。
IX 相烬
随着压迫的进一步加深，白羽的神经系统被逐渐麻痹。过去饱受折磨的她，反倒慢慢感觉不到疼痛了。不过她也明白，这是生命给予她的最后一次安慰。待这几天的窗口期过去，在她面前的，或许只剩和这个世界挥手告别了。
白羽联系叶洛，希望他能带着她再去一次山上，再去看看那棵倾尽了彼此心血的大树。她知道，这将会是她最后一次见证这象征爱情的果树了。
“是啊，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要不我们今晚就去吧？”白羽肯定地回答着叶洛的诧异，他以为她早就没有精力再出门折腾一次了。
十二月小镇里的夜晚冰冷刺骨，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选择了出行。叶洛小心翼翼地推着白羽走往通向山坡的道路，白羽则像是回到了八年前第一次上山时那样，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一路上两个人欢声笑语，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在这个安静的小镇上空持续回响着。儿时的那个调皮的孩子组合，仿佛重现在了眼前。
走到树前，他们看到的，只剩一棵空洞的树干和几根光秃秃的树枝，它们静静地躺在下方的土堆里。在夏天树木倒塌后，再没有人踏足过这一片区域，这棵树干的底部已经开始慢慢腐烂。
白羽没有责怪叶洛。她只是提出一个问题，我们还可以再用这棵大树做些什么呢？
“我好冷啊，感觉全身已经没有我能控制的地方了…”白羽又小声嘀咕了起来。
叶洛要在此时作出决定。
他熟练地挽起袖口，架起树干，一刀一锯砍得干脆利落。昔日光鲜亮丽的参天大树，承载着无数憧憬与希望的合种之树，如今化为几捆柴火，散落土堆。
隆冬的寒风，刺痛人心，封印万物。空旷的山野里透漏着几分凄凉，此刻的大树便是两人最后的慰藉。他们手牵着手，在夜幕下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感受着它温暖明亮的火焰。这一团火焰，燃烧着他们从前许下的点点愿景，燃烧着各自孩童时期的缕缕回忆，也燃烧着这棵大树最后的生命历程。
倘若火焰褪去，剩下的便只有灰烬。这棵树存在于世间的所有记录，也将伴着这堆灰烬随风而散。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开始没有告诉你真相吗？我想啊，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光，应该就是完全不能自理的状况。我在你的面前一直都是温柔而坚强的，我不想让你看到我那最没有尊严的终末时光。”
“所以我才把之前那些残忍的话发给了你。哪怕让你记恨我呢，这我不在乎。但我在乎的是，我们一起走过很多很多美好的时光，我想让你永远保留这一时光。我不想在我生命的结尾，因为我的失能而麻烦到你，破坏这种已经形成的印象，抹掉过去那些温柔的回忆。”
“现在想想，也真的对不起你啊。我之前做的那些决定，对你的伤害原来是那么大。这一定怪我，怪我没有认真地告诉你真相。”
“我本来想的是，自己在最后写一封信，把真实的情况记录下来，等几年后让我的家人转交给你，也算是给了你一个交代。不过，谁又能想到你竟然真的会来医院找到我呢。”
讲到这里，白羽又面带悔意地笑了笑。微风掠过她的头发，为这个死寂的深夜增添了些许动感。”能在短暂的生命里拥有你，真的好幸运啊。不过我们也说好了的，我们会永远扎根在彼此的心里哦。”
相拥，相吻。叶洛紧紧地搂着白羽，两个人沉浸在了泪水之中。他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从未放松过一分一毫。他们就这样慢慢睡了下去，仿佛屏蔽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
北风呼啸，但他们并不觉得寒冷。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感受着燃烧的大树所带来的温暖。确切地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感受到它的火焰。
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感受到它的火焰。
清晨，消防人员在一片杂草里发现了这一对早已冻僵的年轻人。白羽被叶洛宽阔的双臂和厚重的棉衣紧紧包裹着，这样的温暖令她在火焰散去后依然保持住了体温。而在她身前的叶洛，早已被冻得不省人事。
年轻小伙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在紧急处理之后，叶洛很快恢复了正常。以前的他总是因为自己没有见过世面而感到自卑，现在他再也没有了这种烦恼。
相反，这一次他感到无比的自豪。他知道，他已经拥有了足够的能力，来呵护眼前所爱的人，哪怕自己忍受风吹雨打，哪怕自己必须为此牺牲所有。这么多年来，他可以说是不断积攒着经验，只求自己的这一生能够因她而绽放绚丽多彩的鲜花。
可他也终究晚了一步啊。被现实击碎的叶洛，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爱之人一步一步地走出自己的世界，而他又对此无能为力。现在，叶洛只能低头笑笑，这一笑，充满了不甘，充满了无力，也充满了现实。良久，他放声大呵起来，震耳欲聋的狂笑，撼动着整个山野。
不知道命运是什么，才知道什么是命运。
X 新生
一年半后，叶洛顺利考上了当地声望还不错的学校。在一个平凡夏日的午后，邮递员上门为他送去录取通知书。
“大叔辛苦了，周六你们还要上班。”
“哈哈，我累点没什么。你看我车上这些通知书，哪一份不是承载了一家人的希望啊！”
“我累的时候，就会对自己说一说，我们就像是一棵盛开鲜花的大树，要不断把自己的花粉撒向各地，滋润一片土地嘛！”
“说的真好哇，大叔您也是个文化人！”
“我哪有那本事啊，都是从俺闺女那儿学的。她老给我发一堆文绉绉的话儿，我也就记了些。小孩子嘛，都喜欢搞些什么浪漫主义，俺也是这么过来的。”
……
欣喜之余，他也意识到他能够做些什么。
这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他随手拽起一把小铲走向山去。这一次，他没有回避任何情绪，坚定地朝着早已铭刻在心的路往前奔去。
他又走进了那一片土地。没有了往日身前的大树，反倒显得有些陌生了。强烈的日光笔直射向大地，缺少了树荫的遮挡，不一会儿叶洛便汗流浃背。
白羽离世后，她的骨灰被深埋于这片土底。在这片土壤两旁，新生的草木已经茁壮成长。聒噪的蝉鸣和来往的飞鸟再一次覆盖了这片全新的生态。伴随着各类昆虫的穿插爬行，这一片土壤已和十年前并无二致。
叶洛平静地环顾四周，仿佛又置身于十年前的那个午后：小洛和小羽你追我赶地跑上了这座彼时对他们很陌生的山坡。由于在此处迷路，他们索性选择就在这里挖土埋种。
而之后发生的所有阴差阳错的故事，谁又能预料到呢？想到这里，叶洛也慢慢解脱了下来。他静静抚摸着这片土壤，随后开始轻柔地在旁边一铲一铲挖了下去。区区十几公分的深度，不知注入了多少的汗水，可他从未停歇。
叶洛的手伸向裤兜，再一次抓出一粒新鲜的种子。十年前，心爱的小羽亲手将他们的种子置于土下。十年之后，就换叶洛再一次埋下这粒种子吧。
挖土，埋种，填土。犹如十年前的那样，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干净利落。叶洛静坐在地上，合上双眼，慢慢地许下了这一刻的心愿。
十年前，白羽许下的愿望是，希望以后这棵树可以结下好多好多只苹果，这样叶洛就会很高兴，就会一直带我出去玩儿了……
这一次，叶洛许下了什么愿望呢？
这一次，这粒微小的种子，又能结出怎样的果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