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男友最穷的那年提了分手。
一年后，他功成名遂，娶了比我更好看更开朗的小白花。
节目上，主持人问他，这么年轻就拿了大满贯，有没有什么遗憾。
他搂着明雅林的腰：“我想知道，和我分手后，她过得如何？”
主持人一愣。
“她啊……过得挺惨。”
杨堇年嘴角终于上扬。
“那我就安心了。”
“不过林小姐临终前，留了盘录像带。”
杨堇年的嘴角僵住。
录像带里，记录了我从离开他到病逝的日日夜夜。
“死前？”
杨堇年放在明雅林腰间的手一顿。
转而不屑一笑:
“这是你们的节目效果吗？”
主持人摇摇头。
身后的大屏幕上，先是露出一行洁白的大字：《再见人间》，紧接着出现了我的笑容。
二
“哈喽大家好，我是林菡，今天我分手啦~
“哈？你问我踹了一个前途无量英俊潇洒的纯情奶狗难不难过？”
画面里，头发被剃光了的女孩正在给自己挑假发，闻言看向镜头，一笑:“不难过，让他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才难过呢，哈哈~ ”
“哎？你抖什么呢？都拍不好了。”
我扶住闺蜜徐璐璐颤抖的手。
璐璐绵绵哽咽着：“我不想拍……我会哭死的，我不拍了！”
“那可不行，你可是答应过我的，记录我死前的每一天。”
璐璐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能反悔吗？”
我掀起嘴:“不能！本小姐完美的谢幕礼，不能交给别人。”
看她还在哭，我抓着她的衣角摇了摇：“好璐璐，我在这个世上只有你了~ ”
哭声更明显了些：“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拍，我拍还不行吗，你别说了！”
三
《再见人间》 2023.1.22 9:34 a.m.
——冷冷清清，今天好像是春节。
今天是春节了，和以往的春节好像一样，好像又不太一样。
陈旧的木门被推开，我挥掉蜘蛛网。
“我跟你说，自从我和杨堇年去北京上学后，就很少回家了。
“爸妈走了以后我和杨堇年把小黄接走，这还是第一次带他回来。”
镜头一转，成了我拿着摄像头:
“哈喽哈喽，林菡带大家沉浸式打扫惊悚老宅！”
璐璐穿着围裙拿着扫帚皱眉
“明明是我在打扫！我的大小姐！”璐璐的声音从画面外悠悠地传来。
“我是病人~ 让让我嘛~ ”
……
一阵欢笑过后，我灰头土脸地从厨房走了出来。
璐璐黑着脸拿过锅铲，另一只手拿出放着过期生抽的瓶子，埋怨道：“我说了，不要下厨、不要下厨！自己什么水平自己心里没敬吗？出去坐着！”
她那起瓶子看了又看，最终没能看清那瓶酱油的生产日期。
“这种瓶子怕不是已经绝版了吧，大小姐啊！”
我一边咳嗽一边笑着坐下。
等璐璐一进厨房，我的笑容就消失在脸上，手机放在桌边支撑，不住地大口喘息。
颤抖着手吸了几口氧，我才对着镜头一笑:“不好意思啊，最近呼吸的问题越来越多了……这个拍了不好看，最后截下去……”
“咳咳!其实我很会做饭的，真的，看我再次勇闯厨房！！”
说着拿起手机，脚边却多了个毛茸茸的东西。
镜头向下，小黄正耷拉着眼皮趴在我脚边。
“饿啦？”
我把火腿肠递过去，它叼起来放在嘴边，继续趴在我脚背上不动。
“乖小黄——我要去厨房看璐璐，起来——”
它不动。
“怎么了，今天怎么这么粘人？”我莫名其妙地摸摸它干枯的毛发。
“哦~ 我知道了，小黄也老咯~ 懒得动弹了是不是？”
“好吧，今天就多陪你一会儿~ ”
我歪在沙发上：“以后也没机会陪你啦……”
小黄低低了嗷呜了一声。
四
《再见人间》 2023.1.24 10:02 a.m.
——你要的全拿走。
时隔多年，我又回到了老家的房子。
璐璐举着手机走在我身后，我牵着大黄狗走在田间小路上。
田埂上传来轻笑：“我说刚才杨堇年的朋友圈怎么更新了一首歌，原来是因为你把小黄牵走了啊！”
我转头。
“什么歌？分手后我就把他拉黑了。”
“胡彦斌的，《你要的全拿走》。”
我和璐璐对视片刻，顿时哭笑不得。
你要的全拿走，
剩下的我承受，
留下我们的狗，
别管有没有用……
璐璐笑出眼泪：“他什么都不要，就要狗，结果你什么都不要，只带走了狗哈哈哈！”
天边传来我们的笑声。
渐渐夹杂了哭泣。
五
《再见人间》 2023.4.17 11:21 a.m.
——常常我问自己，远方是什么东西。
等我从沙发上醒来的时候，璐璐正蹲在我脚边抚摸着小黄。
听到我的动静，抬头，眼泪流了满脸：“林菡，听说小狗能感受到主人要走，会提前去下一世等，是真的吗？”
我镜头差点晃掉。
急忙去摸小黄。
没了气息。
它趴在我脚边，在我累的进入梦乡的时候，静静的离开了我。
如果我能看到画面，一定不会笑了，因为我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上一分。
“说什么呢，小黄十岁了，到了寿终正寝的年纪了而已。”
镜头再次打开的时候，我正在后山的小土堆旁堆土。
我呼吸急促，脸色发白，擦了擦额头的汗，指了指家的位置：“小黄呀，这里直走就是家，千万别走错了方向，要是走到杨堇年家……”
我戛然而止。
笑了笑，将手收了回来：“别回去了，那里很快就没人了。等我下去以后，咱们和爸妈在下面再组个家，好不好，小黄？”
抽泣声伴随着镜头晃动，我抬头，笑着指了指镜头后面的璐璐：“干什么呢你，镜头都举不稳。”
璐璐哭的更大声了：“你才是！说什么呢你！”
我笑出声，招招手：“看你这样子，走啦，回家吃你做的饭咯~ ”
“林！菡！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我笑嘻嘻上前，揽住她的肩膀：“你放心，你菡姐，天下无敌！”
“小小癌症，拿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是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笑。
六、
《再见人间》 2023.4.18 8:27 a.m.
——我时而也会忘记自己是个病人。
“林菡！林菡！林菡你开门啊！林菡？有没有人啊，救救林菡啊！”璐璐疯狂拍着门，
镜头支在一旁，甚至没来得及调整机位，只能看到她的下半身。
屋子里，我喘着气，那样子像极了没气的气球。
紧接着是剧烈的呕吐声。
璐璐哭喊着：“林菡你再这样我要撞门了啊！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让我看看!”
“烦不烦啊！让我一个人待着！”
撕心裂肺的哭喊穿透屏幕。
徐璐璐狠狠撞在门上，老旧的木门应声而开。
屋子里，我跪在垃圾桶旁，发丝被呕吐物黏在脸上，一脸的狼狈，丝毫看不出昨天又笑又唱的样子。
我疲倦地抬头，眼眶通红。是吐得吗？还是大哭了一场？
我不认为我还有力气能大声哭泣。
“璐璐……”
“林菡！”
她跪下来，不顾我满身脏污，一把抱住了我。
我颤抖着手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膀上，眼泪浸湿了她的衣服：“对不起，我不该凶你的……
“但是我总是会在醒来的时候恍惚，以为我还是正常的林菡……然后盯着天花板看好久，意识到我生病了…
“我生病了……我生病了，林菡……我很快就要死了……”我泣不成声。
徐璐璐将我抱得更紧。
“嗯……没关系，没关系林菡，你能挺过去，你能的……你可是林菡啊，你不是说的吗，菡姐天下无敌……”
她的话也说不清了，摄像机还落在门口，很快一片叶子就挡住了镜头，什么也看不清了。
七
《再见人间》 2023.4.21 4:22 p.m.
——要不我死了你们还是忘了我吧。
我趴在徐璐璐肩膀上，撸起的袖子下手臂青一块紫一块，手上的滞留针在皮肤上留下了更深颜色的印记。
我嗓音沙哑地说：“怎么办啊璐璐，再这么下去要没地方扎针了，好疼啊。”
“哟~ 现在知道疼了，不是你昨晚熬夜抢票的时候了？”
我撅了撅嘴。
“我总得看看前男友大火后的第一场演唱会吧？好久不见，看看他唱功进步了没有。”
徐璐璐陷入沉默。
许久后碰了碰我：“你说当初和他分手的原因是不想拖累他，如果他现在对你还有情，你会找他帮忙吗？”
“不会！”
我斩钉截铁。
“可是他现在一首歌就能破千万，他现在一定有能力帮你治病了。”
“那也不行！你也不准告诉他！”
“可是，你现在……”
我双手叉腰：“我现在好好的啊，再说了，他最穷的时候我把他踹了，他刚刚功成名就我就回去找他说我生病了，那算什么？
“放心，我可是林菡啊！
“小小癌症，拿捏！”
我食指和拇指相碰，做了个“捏”的手势。
徐璐璐看着我，叹了口气。
我招招手：“走啦，我这个病花了钱都不一定能治好，还不如把钱用在最后的享受上。”
“快走快走，我发现了一家烤肉……”我试着活泼起来，跑了几步，让璐璐追上我。
“林菡，你跑什么啊！”璐璐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我一头撞进一个人怀里。
正疯狂道歉，抬头看清对方的脸，立刻后退好几步。
徐璐璐也倒吸一口凉气。
“杨堇年？”
虽然他带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可是爱人仅凭一双眼就能认出彼此。
“林菡？”
他好看的绵花眼带了些震惊，转而是愤怒、责备。
想也没想，我掉头就跑。
镜头疯狂摇晃，徐璐璐也跟着我一路狂奔。
一个癌症病人跑出了比健康时还快的步子。
剧烈的喘息声后，有个人在大声呼喊我的名字：“林菡！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八
《再见人间》 2023.4.21 11:19 p.m.
——爱似乎总喜欢藏在看不见的角落。
“对，看一眼就走，麻烦你了。”
“小菡，我不是对你有意见，毕竟我们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只是当初是你甩的他，他好不容易才走出来。你那个学妹现在也成了娱乐圈翘楚，也很喜欢他，舆论对他们的势头也很足，你不要……”
我笑着点点头：“我知道，岚姐，我不会打扰他的，我只想看他最后……咳，只是想看看”
本来想假装咳嗽一下的，没想到真的咳了起来。
岚姐皱了皱眉，随后叹了口气：“真拿你没办法，你这小姑娘，摄像机带走之前我得检查好。”
随着几声交流，我把镜头对准了我自己。
“来岚姐家啦！现在站在我身后的就是杨堇年的经纪人哦~ ”
“当初为了催他写歌硬是把房子买在了对面，从这个落地窗就能看见堇年那里。杨堇年一偷懒她一个电话就过去了哈哈哈~ ”
“不过他一直拉着窗帘，估计也看不到。”我边说边把镜头对准了杨堇年的新家。
镜头穿过拉开的窗帘，落在了墙上的挂画上，我的笑戛然而止——
那是我和他过去拍的情侣合照。
照片里的我们穿上结婚才会穿的衣服，开玩笑的对着镜头笑。
那天我还打趣他：“如果哪天你火了，就真的娶我吧。”
我没想到，这个开玩笑拍的婚纱照居然被他挂在了正中央。
他回来了。
摘掉口罩，抬手抚上那合照。
而后握成拳，狠狠压在上面，整个人脱了力一般撑着它，低着头，肩膀耸动着。
举着镜头的我也把拳头压在落地窗上，咬着牙抑制自己的颤抖。
我默默发笑。
我想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我其实就站在他身后。
九
《再见人间》 2024.5.21 10:01p.m.
——这辈子最难说出口的话居然是我爱你。
演唱会现场荧光笔疯狂挥舞，徐璐璐举着镜头，却不是在拍杨堇年，而是对准了疯狂挥舞荧光棒的我。
“大小姐，慢点，别把你假发晃掉了！”
我把口罩拉下一点：“没事，我来的时候检查了好多遍。而且你看我今天的妆是不是还挺好的，一点看不出是个病人对不对？”
徐璐璐笑着哽咽了一下，表情告诉我她确实觉得尴尬。
“你化妆技术一直没有长进。”
“切，不懂欣赏~ ”
我转头避开镜头，下一秒镜头里传来杨堇年的歌声。
“有你的清晨天地皆广阔，你出现在我的世界，爱突然有了颜色……”
我冲璐璐拍手。
“超绝转音，唱的比以前好的不是点半点！不愧是他！”
画面里粉丝的尖叫也不绝于耳：“写得太好了，明雅林就是杨堇年的救赎啊！年年分的好！和那个林菡分开以后歌写的越来越好了！就该早早跟林菡分了，何必这么折磨自己呢！”
“诶——？你什么意思啊？”徐璐璐猛地转头，眼神里带着不可言说的愤怒。
我立刻拉住她，可是已经晚了——
她推开我。
“林菡怎么你了？”
那粉丝和同伴们看了过来。
“林菡？一个只会拖后腿的拜金女，看到哥哥没钱掉头就走……等等，你不会要给那个拜金女说话吧？”
“你tm说谁是拜金女？！”
徐璐璐扔了相机，我慌忙抱住要冲上去的她，隔着口罩对她们笑笑：“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我朋友有些激动。”
那粉丝不屑的看了我一眼：“麻烦某些人别来找事好吗，哥哥给爱人的歌都写出来了，麻烦那个姓林的别来沾边。”
话音刚落，演唱会的摄像机就落在了VIP坐席上的女人身上。
明雅林一身礼裙端坐在那里，气质在一众粉丝中脱颖而出。
场上立刻传来尖叫：“嫂子！！妈咪！！！”
杨堇年站在台上，冲她点了点头。
气氛顿时更加热烈：“绝对是谈了！绝对的！我磕的cp是真的！！！”
镜头又对准了我的脸，璐璐声音带着试探：“林菡……”
我回神，一笑：“啊？哦，他们真般配啊，你看是不是？哇，真漂亮哇！”
“林菡，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说出来，我不信你真的放下了。”
我沉默片刻，对着镜头一笑。
人都要走了，放不下的也要放。
下一秒，灯光晃到了我的眼。
我心下一惊——
镜头捕捉到我了？
场上，杨堇年似平察觉到了什么。
拿着话筒的手一顿，看向大屏幕。
灯光照耀处，那里的位置已经空了。
十
《再见人间》 2024.5.21 11:10p.m.
——我说，远方就是你自己现在最想要的东西就是自由。
我扶着墙不住喘息，徐璐璐一手扶着我一手举镜头：“大小姐，你是病人，跑这么快！”
我对着镜头整理假发：“再不跑，我这个样子就要被看见了，到时候他的粉丝肯定要骂我，他努力那么久好不容易开了这么大的演唱会，我给他搅合了像话吗？”
“林菡。”
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我梳理头发的手一顿，立刻将口罩向上拉。
下一秒，却被一把扯下。
我睁大了眼睛和杨堇年面对面。
那双绵花眼居高临下，双眉一沉。
璐璐惊得差点没拿稳镜头。
“呵，才离开我多久，就过成这个样子。”下巴被他强行捏起来，他嘴角带着不屑：“你宁可抛下我也要出轨的男人，没有照顾好你？”
我推开他的手，迅速带好口罩。
他的笑容更加不屑：“我还以为他有多好，让你连和我说句话的心思都没有了。原来不过如此。以后想来看我的演唱会可以光明正大的看，我不会把你拒之门外，也不会嘲笑你。
“毕竟，你对我早就无足轻重了。”
画面里的杨堇年的眼眸晕上了一片不甘与自嘲。
我捏着口罩带子的手一顿，眼睫垂下：“嗯。”
徐璐璐却先开口了：“真的？你认真的？杨堇年，你说菡姐无足轻重？”
杨堇年明显愣了一下，继而眼神冷淡下来：“当然，我要好好谢谢你，林菡。”
我一愣。
“不是你，我也不会知道我这辈子的真爱是明雅林，”他勾唇，“多谢你的背叛。”
“菡姐没有！她其实……”
“我知道了。”我抬手打了璐璐一下，冲杨堇年一笑，“祝你们百年好合。”
他双眉沉了沉。
徐璐璐还想说什么，我用力拽了她一下，又拖又拉地离开了这里。
背后传来林明雅的声音：“阿年，那是林菡吗？”
风中他的声音听不真切：“不是，在我心里她早就已经死了。”
十一
《再见人间》2024.5.25 6:28 a.m.
——人生总是走着走着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一个人了。
镜头里，徐璐璐眼睛红红的，四处寻觅着，对着镜头嘟囔地说：“一大早她的房间就空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好像没睡过一样。
“这她一晚上能去哪儿呢？哪儿也没法去啊，也没来找我。
“是不是被杨堇年那家伙刺激到了？自从演唱会回来就闷闷不乐的……
“真是的，不就是个男人嘛？她要是敢趁我不注意偷偷做傻事，我……我就……
“我就跟她绝交了！
“还有你，杨堇年，我不会放过你！”
徐璐璐一边哭一边到处找我。
镜头穿过田间小路，穿过层层梯田，来到了坟场。
一座小土堆前，一个单薄的身影坐在台阶上，正对着墓碑发呆。
“林菡！！”徐璐璐气的快要骂出来，“你一个人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看了她一会儿，歪了歪头，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璐璐啊。”
“林菡？”
徐璐璐声音一颤。
我笑着摆摆手：“没事，就是最近很容易累，记性也不好了，总是做梦梦到爸爸妈妈。昨天晚上疼的睡不着，干脆就出来看看。”
半晌，两人谁也没说话。
“我也想爸爸妈妈了。”我抱着膝盖，看着远处的麦子。
说着，我笑意更深了些：“璐璐，我感觉在这里，好像有人会等我回家一样。”
“你够了！”
徐璐璐来到我身边：“疼怎么不叫我？现在还疼的厉害吗？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徐璐璐动作迅捷，我笑着摇摇头：“最近疼的次数少些了，有时候感觉自己和正常人也没什么两样，或许这就是……”
“你给我闭嘴！”徐璐璐打断了我的话，“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清晨的风吹起我的发丝、有些话即使心知肚明也不能说。于是我笑着点了点头：“好，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画面到这里就嘉然而止了。
再打开，镜头前只有我一个人在调试。
我对着镜头一笑。
“这段是我背着她偷偷录的，她肯定不愿意我说这些话，刚才我看到她一个人偷偷哭了。
“其实，有些时候，我并不是梦到爸爸妈妈。
“而是会在半梦半醒间，看到爸妈站在门口，手里端着我最爱的糖醋里脊，笑着问我：‘在外面上学累不累？’说，‘要接我回家了’”
我抬头想将眼泪强行收回去，但还是有泪水顺若眼角滑落。
“你们说，人是不是走着走着就会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自己一个人了？”
想了想，我又笑起来：“害，那不是也挺好的吗？
“就像现在，我只用担心璐璐一个人就好了~ 孤身一人，走的时候起码不会有那么多东西放心不下，是不是？”
说到这里，我立刻对着镜头摆摆手。
“不行不行。这些话不能让璐璐听到。这段录像我会藏起来，等我死后璐璐找到，想骂我也听不到了。你们不知道，她拍视频的时候已经很收敛了。
“她真的骂起来可难听了，绝对不能让她听见。”
我顿了顿，对镜头挥挥手。
“好啦，今天就到这里了！我爱你们，我爱你，我的璐璐。”
十二
《再见人间》 2024.6.25 12:47 p.m.
——我的自由，终于在这个时候来到了。
徐璐璐举着镜头在车里左拍右拍。
“天气：晴，温度：适宜，林菡？”我从小毯子里探出头，枯瘦的手对着镜头比了个耶。
林菡：“无敌。”
徐璐璐叹了口气：“大小姐哟，声音虚成这样，非要去吗？”
我拖着腮：“去啊，这是他获得最高荣誉的一天啊，这辈子的高光时刻。”
徐璐璐哼了一声：“写给林明雅的情歌，你不骂两句就算了，还上赶着过去见证歌曲获奖？”
我笑起来：“我先不辞而别，不给林明雅写情歌，难道还给我写吗？”
车子开到颁奖晚会附近。
我下车，第一眼便看到整栋楼的大屏幕上放出了杨堇年的写真:
【《爱的颜色》连续登顶海内外音乐榜单】
【音乐才子送给心上人的终极浪漫】
连广场背景音乐都是那句——
【有你的清晨天地皆广阔，你出现在我的世界，爱突然有了颜色。】
“切，难听。”徐璐璐撇撇嘴。
我笑起来：“哪有，很好听啊。”
“……”
见徐璐璐不说话了，我拉过她。
“好啦，我们进去啦，好不容易拿到的入场券，别浪费了。”
刚刚走出一步，眼前就猛地一黑，天地在眼前旋转，耳边是徐璐璐的尖叫声。
“林菡！！”
画面一转，我正躺在医院的床上，看着墙上电视机转播的颁奖现场。
杨堇年被林明雅陪着站在领奖台上，正在说着获奖感言。
“其实，今天能得到这个奖项，除了惊喜，还想要感谢一个人。感谢那个当初抛弃我的人。没有她的突然消失，我也不知道我这辈子能这么爱一个人。”
林明雅脸一红。
整个会场都是磕cp的尖叫声。
我把镜头对准自己，看到自己双颊凹陷的样子。这样子和林明雅光鲜亮丽的样子截然不同。我把镜头反转过来，清了清噪子：
“咳咳，我有必要澄清一下哦~
“我消失了不是抛弃，是死了哈。”
徐璐璐哭着打断我：“你别闹了行不行！我好不容易不哭了……”
镜头抖了抖，似乎是我笑得颤抖。
但是其实是我拿不住相机了。
将镜头交给徐璐璐，我闭上了眼。
“好累啊，想睡觉。”
这一次，应该是真的可以休息了。
十三
录像带放到这里就结束了。
徐璐璐坐在台下早就泣不成声。
杨堇年呆呆地看着已经黑下去的屏幕，茫然地转头，看向徐璐璐。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璐璐哽咽着：“她查出来的时候，是你们最穷的时候。
“她说你知道了一定会放弃接下来的比赛陪她到处求医问药，但是岚姐说了，你去参加比赛有很大可能取得成功。
“她知道自己没多久了，她也想家了。
“她说了啊，杨堇年，她也想爸爸妈妈了——”
徐璐璐说完这些话，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决堤一般地冲出来，最后几个字已经听不清了。
杨堇年的手背青筋暴起，忍了很久才没让眼泪掉下来，苦笑一声：“她很恨我吧？”
徐璐璐摇摇头。
话没说完，大屏幕上又出现了我的影像。我对着镜头挥挥手，手上还插着针头，正躺在医院的床上。
“我觉得，有些事情我需要澄清一下。
“我不知道视频发出去大家会不会对杨堇年有误会。
“但是，他是个很好的人，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清楚的。
“那次演唱会回来后，我的账户就一直有一个匿名人士的转账。
“我知道是他。”
我把记录拿出来，每次都是五六位数的转账记录。
我对着镜头一笑。
“我知道是你，杨堇年。
“谢谢你，但是已经太晚了，我用不上这些东西啦。
“不过呢，这笔钱我会替你捐出去的，成立一个抗癌基金活着捐给慈善机构。
“唉——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那就再说说我的遗产分配吧。
“我没有好好地接受治疗，手头还有些钱。
“我知道杨堇年早就不需要了，所以这笔钱我全部交给璐璐吧”
“我的《再见人间》视频也全权授予徐璐璐，如果这套视频能让她起号，那是最好的，
只是，我要再次重申一下，杨堇年没有做错什么，他一直都是嘴硬心软的人，大家不要网暴他，谢谢大家。”
我冲着镜头挥挥手。
“那，到此为止啦，我们下辈子见咯~ ”
最后一段画面播放完毕。
杨堇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台下有粉丝坐不住了：“这算什么啊！年哥和雅姐都在一起了，又发出前女友的视频想干嘛？
“林明雅这不就是小三吗？”
但是很快有人反驳：“这不就是死前的记录吗？就算不在这里放，现在社交平台上也都传疯了。人家都死了，这难道是她能控制的事吗？”
“那林菡活着的时候林明雅也不能当小三啊！”
“她不是小三。”杨堇年开口，台下立刻安静下来。
林明雅犹豫了一下，拿过话筒：“对不起，其实，我和杨堇年从来没在一起。”
之后一段时间，一直活跃在荧幕上的杨堇年没有任何消息。
林明雅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他和林菡的“结婚照”前，脚下散落了一堆烟头。
“你这是在干什么！”
林明雅上前将他的烟拽下来：“你已经三天只喝酒不吃饭了，怎么，是要随学姐而去？学姐不会想要看到你这个样子的！她活着的时候拜托我照顾好你，现在你要自毁前程了吗？
“看到？”杨堇年笑得像哭，“她还能看得到我么？”
“学姐她……”
林明雅顿住了。
杨堇年扶着额头，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她如果还在，应该恨死我了吧？
“只要我早一点，哪怕一点，我就能挣到她需要的医药费。
“这样她就会心安理得的留下来，心安理得的让我帮她治病。而不是……”
他说不下去了，转而看向林明雅：“你又来做什么？我不是帮你开脱了吗？我们是商业联姻，你不会被人指责是小三，你的前途也不会受到影响。
“可以不要打扰我和她吗？”
林明雅咬了咬牙：“我知道，但是在走之前，有些话需要说清楚，学姐如果真的会恨你，为什么要给你录澄清视频？
“你和学姐青梅竹马，连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吗？”
“如果她真的看得到你。你觉得她能放心离开吗？”
“她狠心离开就是为了看到你前途无量，但是你看看你在干什么！”
林明雅一脚踢在落灰了吉他上：“你的音乐梦呢？”
“你如果真的喜欢她，就用余生为她写歌、让她在天上也能听到你的爱，总比你在这里等死要好！”
说着扔下一份外卖，转身就走。
杨堇年坐在原地，盯着那把吉他看了很久，拨了几个音符。
正是《爱的颜色》。
当天，杨堇年的微博更新了。
那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
【有你的清晨天地告皆广阔，你出现在我的世界，爱突然有了颜色。
【——2022.7.9】
网友们立刻嗅到其中含义。
【这首歌是写给林菡的？这个日期他们还没分手！】
【原来他一直在对林菡唱我爱你！】
【受不了了，老天为什么要对他们这样？】
一夜之间，林菡的微博账号是林菡啊涨粉百万粉丝。
但是其实只有一条微博。
【心情不好可以来我这里聊聊天，祝大家健康快乐，与爱的人白头偕老~ 】
每天里面都会有好多评论更新。
【姐姐、那边的世界好不好？我好累，我想去找你】
【楼上的宝宝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们，姐姐们虽然没多少钱，但是能帮的会尽量帮的！】
【癌痛好痛，姐姐是怎么挥过最后的日子的……】
【学姐，我帮你把他劝回来了，你不要担心~ 】
【我的小狗死了，妈妈说我玩物丧志，当着我的面把他摔死了，姐姐，小狗会知道他要离开我了吗？被妈妈抓起来的时候他还在对我笑呢……】
【呜呜呜楼上的宝宝，小狗是让你别担心呢，它会在天上保佑你的/抱抱】
【谢谢姐姐，本来快要撑不下去了，但是看到姐姐最后的时刻还这么乐观，我又想挥一撑了】
在一堆评论中，有一条点赞冲到了前列:
【迟来的爱，你还能感受到吗?】
评论人：杨堇年
第一条回复是同样的id：
【我爱你】
十四
徐璐璐的账号新发布了一条视频，短时间内就冲上了热搜。
画面里，我和她度过最后时光的老宅拆迁了。
那些裹挟着我和杨堇年十八年的回忆的宅子被推倒。
杨堇年站在一旁，默默看着。
风中的他一言不发，直到徐璐璐走上前才微微回神。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依然看着那片废土：“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还好，好像睡了一觉。她说自己困得看不清了，就长眠了。”
“是吗？”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眸中有泪光闪烁。
“有时候会幻想，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她真的只是睡着了，
“等我回过神，她还睡在我我身边，我轻轻摇一摇她，她就醒了，像往常一样和我打招呼。
“每天睁开眼，会盯着天花板看很久，然后才会回过神来
“我已经永远失去她了。”
徐璐璐一愣，声音有些颤抖：“这话说的，真耳熟。”
杨堇年立刻回答道：“她有时候也会忘记自己是个病人。”
他低下头：“有时候，真的想一直沉浸在幻觉里永远不醒过来。”
说完转身，一个人走在田间小路上。
好像当年他和另一个女孩并肩而行。
后来，那人影变了，两个女孩一前一后地走着，后面还跟着一条大黄狗。
再后来，狗跑掉了，人走散了，剩下一个人坐在原地，慢慢地，漫天的土压住了她。
就剩下了一个小土包。
人生似乎真的走着走着，就突然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徐璐璐将镜头对准了废墟，笑声微微颤抖：下辈子，还当我菡姐，知不知道？
“你想下厨，我就教你。
“想去谁的演唱会我都陪你抢票。
“再也不打针了，再也不住院了。
“想爱谁就爱谁，你也要得到一样的爱。”
一阵风吹过，吹动了一根木杆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徐璐璐将手里的石块一丢，笑声里面都是哭腔。
“你个混蛋。”